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发表于: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一章横跨昆仑来绝域 针迷舵失怕昆仑穴处巢居何足论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手把黑纹藤竹枝灵山顶上叩天门 像一个倚天枕地的巨人,昆仑山脉横互在新疆的边境,那绵延无际的山峰,终年掩盖着 嗤嗤的白雪,遮断了西藏对中国内陆的交通,从古以来,造人西藏的族人已是不多,而这一 条路,更是闻名中外的艰险之路。 然而此际就有一个旅人,居然越过了昆仑山,踏进了西藏的土地,他回头一望,昆仑山 已是远远的被撇在他的背后了,想起那巢居穴虚的艰险旅程,他不禁傲然长啸,被襟迎风, 朗吟诗句! 这一个旅人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名叫做桂华生,正是武当派北支掌门人,又是 名列“天山七剑”之一的桂仲明的第二个儿子。虽然是仆仆风尘,仍掩盖不了他的英风豪 气。 只听得他对大山,纵声笑道:“晦明禅师的话倒不是故意吓人,但若说攀上昆仑,就能 够杖叩天门,却也未免夸大!”原来他朗吟的这一首诗,正是天山派的创派租师、那位明末 清初的一代高僧——晦明惮师在昆仑绝顶所题的诗句。 桂华生幼承家学,少负盛名,在三兄弟之中以他最为杰出,可是前几年在一个偶然的场 合中,却败在天山派第四代传人唐晓澜和冯瑛夫妇的创下,他的父亲名列“天山七剑”,本 来和天山派的渊源极深,可是他就咽不下这口气。故此他遍游名山大川,遍讶高人异士,立 下雄心大志,要自成一家,再创剑派。 他回头望了一下昆仑,再转过身来,凝望前面的高山,那是足与昆仑共比高的念青唐古 拉山,禁不住笑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初到天山,以为天山高不可攀,而今看来,昆仑 山和含青唐古拉山也不见得就低于它了。听说西藏与尼泊尔的交界,还有一座喜马拉雅山, 那才是天下第一座高山。可见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不错的。武林之中近百年 来,都公认天山剑法是天下至高无上的剑法,哈,我就偏偏不信这一句话。当年晦明禅师创 立天山剑术,号称已撷取了咎家各派剑术的精华,然而这“各家各派”何曾包括了西藏,更 何曾包括了中国以外的地方?”面对大山,忽发奇想,要横穿大漠,攀越高山,浪迹天涯, 观光异域,寻求那绝世的武功。 正自冥思,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声啸长空,摹山回响,声音单调而又凄 厉。这时天近黄昏,夕阳返照,云彩迷离,鲜红如血,加上这凄厉的号角声音,饶是桂华生 胆大,也不觉有些毛骨炼然。 桂华生跟着那号角的声音,走了一会,走到了一个两山夹峙的幽谷,山谷下一群藏人吹 着长长的号角,抬着一专有三个头的坤像,神的一头涂白色,一头黑色,一头红色,藏民们 就围绕在押像的周围,且舞且歌。 桂华生在人西藏之前,曾搜阅过许多有关西藏风俗的书籍,也曾跟一些到过西藏的香客 学习藏语,知道这个神像乃是喇嘛教中的护法督“节都巴”,非是重大的节日或者要向尊押 攘解什么的话,不会抬它出来。驻足一听,但听得他们唱的是西藏的“招魂歌”,歌辞的大 意说道:“拜请尊贵的护法神,体念他们是还来的异乡人,请大押从魔鬼手中夺回他们的灵 魂,让我们也得安心!”翻来覆去,唱了一遍,又是一遍。 桂华生心中一凛,想道:“那里来的异乡人?是染了重病惫是受了什么灾难?要惊动藏 民请出护法押来为他招魂?”心想“招魂”无济于事,自己随身带有医药,不如走去看看, 若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藏民们看见又是一个异乡的旅客来到,都有几分诧意,一个长老走了上来,捧上一个用 骼褛头做的酒器,盛着满满的酒,酒色青绿,泛有几点血花,这是西藏在举行宗教仪式时, 迎接宾客的见面之礼,酒是用青棵酿成的“呛呛”酒,带有点苦涩的味道,桂华生一口气喝 了,只听得那长老说道:“尊贵的客人,不是我们慢客,这里有两个在魔鬼城中被勾了魂魄 的人,只怕他们的邪气会冲犯了你,还是请你快快离开了吧。” 桂华生诧异之极,问道:“什么魔鬼城?”陡然间狂飙骤起,那长老颤声叫道:“你 瞧,那不就是魔鬼城?”桂华生随着他仰头一望,但见天边的云霞中,隐隐现出城廓的影 子,街道房屋佛塔城墙,依稀可辨,霎那之间,云彩变幻,这些幻像又归于无有。那些藏 民,连长老在内,都在低头膜拜。 桂华生不禁哑然失笑,这乃是“海市唇楼”的幻景,在海边和在沙漠之上都不难遇见。 桂华生虽然不能像近代的科学家一样解释它的成因(按:这是一种因光线折射而生的现 象。)但他在横过新疆的大戈壁之时,也曾见过几次,一点不以为异。 那长老眼光一瞥,见桂华生翘首长天,兀立不拜,骇然叫道:“魔城现影,你不求饶, 节都巴也庇护不了!”桂华生正想劝他不要庸人自扰,忽然狂风又起,风中杂有诸种怪声, 有如战鼓雷鸣,有如猿啼虎啸,有如想妇哀泣,有如战士高歌,诸声杂作,荡人心魄。骤然 间,一股狂风,夹着砂石台来,把那尊三头押像的“节都巴”顾到地上,碰得稀烂! 藏民们发一声喊,顾不得黄沙扑面,登时在狂风中四散奔逃。要知道“节都巴”乃是他 们的护法大神,神像吹塌,这乃是护法押给魔王打败的凶兆,教他们焉得不惧! 狂飙怒卷,地暗天昏,桂华生也几乎约吹得站立不稳,心中想道:“这风势果然猛烈, 那风中的怪声更是惊人,风从藏民所说的魔鬼城那里台来,怪不得他们以为是魔鬼所发的旋 风了。” 幸而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风停沙静,又具气明天清,但见法器仪仗,撒了 满地,地上躺着两个被黄沙淹没了面孔的人,看他们的装束,似是汉人,当然也就是藏民们 要为他们“招魂”的那两个“异乡人”了。 桂华生解下随身掳带的水囊,拂拭掉他们面上的尘沙,用清水给他们洗得乾乾净净,那 两个汉人露出庐山真相,却今桂华生骇着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大约四十来岁的轧须大汉,另一个却是十三四岁,眉清目秀,面如冠王 的童子!桂华生失惊叫道:“这不是唐赛花的养子唐灵吗!” 唐赛花是四川暗器名家唐三先生的女儿,她的丈夫王敖在河南巡抚做总捕头,被天山女 侠冯琳所杀,唐赛花没有儿子,就收养了这个唐灵。当真是爱逾亲生,珍同拱璧,但却有一 桩奇怪之处,桂华生和四川唐家乃是世代交情,却从来不曹听到过唐二先生或唐赛花提过这 孩子的来历,不过这孩于倒买聪明伶俐,惹人喜爱,桂华生在唐家作客之时,也曾教过他几 手武功。 再仔细一看,这轧须大汉也似曾相识,鸯然想起,这人乃是已故的征西大将军年羹尧的 心腹武士葛腾龙。葛腾龙的武功在年羹尧帐下倒算不得是上上之选,但却颇饶智计,熟读兵 书,是以年羹尧对他优礼有加,却反而在一般武士之上。后来年羹尧因为功高震主,被雍正 贬到杭州去守城门,终于还是免不了被朝廷处死。在年羹尧被贬之时,亲友部属风流云散, 大家以为这葛腾龙或者会追随他们的,但葛腾龙也随着他的被贬而消声匿迹,当时也颇曾引 起江湖上的谈论,但大家想到“树倒猴子散”这句老话,也就不以为异了。想不到这葛腾龙 竟然会出现在西藏,而且同唐赛花的养子在一起! 这真是难以想像的事,唐赛花怎舍得让唐灵跟年羹尧的武士远涉西藏?唐家一向不理世 事,与年羹尧绝无瓜葛,更是自己深知,这孩子又是怎么认识葛腾龙的?若说是这孩子私 逃,他又怎么有这胆量?他又怎舍得养母的深思? 而更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昏迷在这沙漠之上,以至惊动藏民为他们招魂? 桂华生仔细审视,他们身上并无受伤的迹象,抚他们脉息,也很正常,不似是被高手点 了穴道,但见他们双颊晕红,有如中酒,不论怎样摇俺,总是不醒,饶是桂华生乃武学大行 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桂华生畴蹈了一阵,鸯然想起来道:“我何不取出天山雪莲来试它一试?”天山雪莲善 解诸般邪毒,桂华生在新疆漫游之时,费了无穷心血,才在天山北高峰取了三朵,这花开时 大如海碗,灿若云霞,而今乾癌收缩,也还有拳头般大,取出来时,但觉一缕幽香,沁人鼻 观。 桂华生将天山雪莲放近他们的鼻观,过了一会,他们的鼻息渐渐转租,葛腾龙首先醒 转,见佳华生按剑怒视,骇然叫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桂华生哼了一声道:“待 这孩子醒来,再和你说话。” 过了半晌,唐灵也悠悠醒转,一见桂华生,喜极而呼:“桂叔叔,这里是魔鬼城吗?” 桂华生心头一跳,道:“什么魔鬼城?”但随即面色一沉,道:“唐灵,你且待我先问 这厮。”转过而来,同葛腾龙喝道:“你好大胆,居然敢拐骗唐家的孩子!” 葛腾龙这时神智已清,听了唐灵的称呼,也认出了桂华生,仰天笑道:“好一位打抱不 平的侠客,不分皂白,就胡乱加人罪名,你问这个孩子是我拐走他的吗?”唐灵叫道: “不,桂叔叔,是我跟他走的。”桂华生怔了一怔,道:“你为什么离开母亲,跟他出走? 你知道他是谁吗?”唐灵道:“他是葛腾龙叔叔。”至于为什么离开唐家,他却避而不答, 看他眼珠闪动不定,竟似大人们想什么事情似的,不似孩子的神情。 桂华生疑心大起,想不出葛腾龙是用什么方法骗走这个聪明的孩子,按剑说道:“把孩 子交给我,你自己回去唐家请罪!”唐灵道:“不,我自愿跟他,请你不要将葛叔叔难 为。”桂华生不理唐灵,向葛腾龙斥道:“我不知你是怎样迷了这孩子的心窍,总之,你若 不将这孩子给我,咱们今日就按照江湖的规矩,手底见个分明。”葛腾龙淡淡说道:“我不 是你的对手,这点我还有自知之明。”当年年羹尧进兵青海,桂华生义救一个土司突围,曾 杀伤过年羹尧的几名武士,葛胜龙自是知道这件事情。故此怎样也不肯与桂华生动手。桂华 生道:“好,那就把孩子交给我!”葛腾龙道:“不,孩子也不能交给你。”桂华生怒道: “亏你还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好不知羞,你怕死么?” 葛腾龙仰天笑道:“若是怕死,我也不肯历这么多的艰险,带这孩子到西藏来了。我不 是怕死,我是怕我死后,没人扶助这个孩子!!” 桂华生斥道:“胡说!这孩子自有他的养母照料,要你操什么心。”手按剑柄,作势就 要动手。唐灵叫道:“桂叔叔,你若是疼我,就请你不要把他难为!”桂华生道:“为什 么?”唐霸道:“我这一生是跟定葛叔叔的了。你若将他杀死,叫我依靠谁人?” 桂华生“咦”了一声,盯着唐灵问道:“你今年怕有十三四岁了吧?怎的还是这般的不 懂事体?唐公公和你的妈妈待你还不够好么?你怎么就不念他们的养育之恩?”唐灵眼泪欲 流,他本想不说,却怕佳华生将葛腾龙杀掉,眼珠儿转了几转,焉然叫道:“不,我不是唐 家的孩子!”桂华生怒道:“你自小便是唐家抚养,养母恩情此生母更深:”唐灵叫道: “我还有自己的父亲!”桂华生心中一动,道:“谁?”唐灵傲然答道:“我的父亲是曾统 率百万大军的年大将军!” 桂华生心头一凛,怎样也料想不到:原来唐赛花收养的竟然是年羹尧的儿子。只听得唐 灵硬咽叫道:“养母的深思固然不容忘记,生身之父的冤仇,做儿子的更是不能不报呀!” 年羹尧当年为雍正东征西讨,助约为虐,豪杰义士,无不切齿痛恨,他后来被雍正杀 掉,雍正被吕四娘杀掉,这两件事情都曾经大快人心。桂华生眉头一皱,道:“咦,你还要 报什么仇?”唐灵以袖拭泪,大声叫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的父亲就是应该枉 死的吗?”桂华生心中说道:“不错,你的父亲正是该死的人!”这话在舌尖打滚了好几 遍,终于还是吞了回去。心中想道:“年羹尧有罪,这孩子无罪。他将来总得明白他父亲是 怎样的人,但这时他年纪还小,我若说了,他这稚弱的心灵如何负担得起,”呼了口气,微 笑问道:“你待怎样报仇?” 唐灵鼓起眼睛对桂华生看了几眼,对桂华生的敌意稍稍减轻,说道:“葛叔叔教我,清 廷对西藏是鞭长莫及,咱们在这里立下基业,将来便可以在这里举兵,胜可为王,败方可以 据地固守。”说话的神气,俨然就像他父亲生前发号施今的神情。 桂华生心道:“真不愧是年羹尧的儿子,这葛腾龙也不愧是年羹尧的智囊,如此深谋远 虑:这事情我可不能不管了!”将唐灵轻轻的拉了过来,含笑说道:“你这孩于倒有志气, 但是非善恶,这得分个清楚。”唐灵道:“怎么,你说说我听。”桂华生道:“你现在受了 毒香,应该先睡一觉,睡醒之后,我持相你说。”轻轻一揉,开了他的晕睡穴,然后转过身 来,怒斥葛腾龙道:“好呀,你将一个好好的孩子引人歧途,这罪过还在杀人放火之上!” 葛腾龙道:“我救他为父报仇,又有什么罪过了?”桂华生道:“年羹尧此人,国人皆 日可杀,怎值得为他报仇?”葛腾龙道:“别人杀年羹尧犹自可说,雍正是年羹尧一手扶起 来的人,我不为年大将军报仇,怎消得这口胸中愤气?何况年大将军生前以国士时我,我自 当以国士报之,别的人对他如何议论,我都不管。”桂华生心道:“曹操也有知心友,此话 果然不假。”眼珠一转,问道:“雍正不给吕四娘杀了吗?你要报仇,这仇也已报了!”葛 腾龙道:“雍正虽然死了,这江山还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 桂华生凛然说道:“好,想不到你这年羹尧的心腹武士,说话的口吻竟和江湖义士相 同!好呀,他若是为汉族报仇,驱除挞虏,这我不管。但你得带这孩子,先交回他的养母, 待他长大之后,再由他自择前途,这话你依不依从?” 葛腾龙沉思有顷,道:“也罢,看在你今日救我们二人性命的份上,我也得卖你一个人 情。”其实葛腾龙立志推翻清廷的目的却和江湖的义士大不相同,他是想利用年羹尧的儿子 作为号召,以遂个人野心:同时见唐灵天赋聪明,是个可以扶得起来以图王霸之业的人,故 此不惜费尽心机,冲难犯险,将这孩子诱出唐家。 佳华生却把葛腾龙这人看错了,心中想道:“年羹尧一死,他的旧属想撇清还来不及, 这人居然有此傻劲,虽说愚忠,也还算得是个有血性的男子。”见他答允,欣然说道:“君 子一言……”葛腾龙接口说道:“快马一鞭!”桂华生哈哈大笑道:“好,我相信你!你把 这孩子带回唐家,我写一封信给唐二先生,请他们不要将你怪责。”抬起一块藏民掉落在地 上的一块羊皮,用剑尖刺出了几行书倍,葛腾龙郑重的将羊皮书藏在贴身的汗衣袋里,其实 心中正在另作盘算。 桂华生正想把唐灵弄醒,想起一事,住手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魔鬼城?是怎么中了 毒的?”葛腾龙道:“为了这魔鬼城,我曾经暗中窥探了好几次。前几次不敢走近,只在对 面的山峰了望,这次稍微走近,却不料一阵异风吹来,便告昏迷不醒了。”桂华生诧道: “当真有什么魔鬼城?”葛腾龙道:“这里的藏人,人人都能说一大串魔鬼城的奇迹, 我看只怕有甚么异人住在里面也说不定?我在对面山峰了望,就曾经有一两次见过里面有枭 枭的炊烟升起,台风之时,那各种各样的怪声也真是荡人心魄!”桂华生道:“我听过 啦。”对风中的怪声,尚不觉怎么,听得里面有炊烟却大是引起心中的疑惑,问道:“那么 你见到山中果然是有一座城么?”葛腾龙道:“昨晚我们冒险走进山谷,只是隐隐看见山顶 有一座圆塔形的尖顶,还未看得清楚,一阵狂风台来,风中带有莫名其妙的异香,我们便一 直睡到你来的时候才醒!” 佳华生心道:“看来这魔鬼城当真是有一些古怪,我既到此间,倒不可不去一看了。” 伸出手掌,在唐灵身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解开他的穴道,唐灵一觉醒来,见桂华生与葛 腾龙相向而立,眼光神色,甚是柔和,喜而笑道:“两位叔叔,你们和解了么?”葛腾龙 道:“我和你的桂叔叔本来就没有什么冤仇,说清楚了,他当然不会再将咱们难为。”故意 强调“咱们”二字,在孩子的心灵中种下这样的观念:只有他才是与自己紧密联结在一起的 人,无形中把桂华生隔开一层了。近代的儿童心理学家有所谓的“暗示教育”的方法,葛腾 能当然不懂得这个名词,但他把唐灵哄得服服贴贴,所用的手段,正是与这种教育方法暗暗 符合。 唐灵叫道:“桂叔叔,你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你不再拦阻我替父亲报仇了吧?”桂华 生眉头一皱,缓缓说道:“是非善恶,不是很简单的就能分别出来,对你好的人不见得就是 大家公认的好人。要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对是不对,应该多听一些人的议论。好吧,现在我 所说的话你未必明白,你回去问问你的母亲和唐公公,再过几年,待你长大之后,以你的聪 明,定然能够明白事理。”唐灵听得甚为气闷,似懂非懂,听说之后,大声叫道:“说来说 去,你还是要我回唐家吗?”葛腾龙暗暗向他抛了一个眼色,道:“灵儿,你的桂叔叔是一 番好意,咱们现在就走吧,你跟我走,准保没有错儿。” 桂华生目送葛腾龙挠了唐灵走过山坡,背影冉再而没,心中一动,但觉放任唐灵跟他, 总似有些不妥,但自己漫游西藏,势又不能将他带在身边,葛腾龙既然允诺将他带回唐家, 那也只得任由他们走了。 桂华生歇了一会,吃了一点干粮,待得草原日落,月亮东升,便向着藏民所指的魔鬼城 方向而去。 走过一片草原,前面是一片沙漠,好在这沙漠方圆不过十数里,走了个把时辰,也穿过 去了,前面又是一片草原,走到午夜时分,念青唐古拉山已在目前。桂华生走进那喇叭形的 谷口,抬头一望,且见山上冰川交错,俨若银龙交舞,在黑夜之中发出一种淡淡的蓝光,莓 然间狂飙又起,风中果然带有一种异香,中人如酒,桂华生情思昏昏,枫枫欲睡,急忙将天 山雪莲拿出,放在鼻观下深深呼吸,仍向前行。风愈台愈大,日间所听到的各种异声,又随 着狂风吹来,俨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雄壮、凄枪、哀号、温婉,各种调子都有,真像极 不和谐的大合奏,比日间所听,更觉惊心动魄。桂华生堵着耳朵,贴着山脚的峭壁前行,月 光之下,但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就像蜂巢密布一般,忽然间就在自己脚踏的底下,也听得叮 叮咚咚的类似音乐的声音! 桂华生恍然失笑,心中暗道:“原来风中的怪声,却是这个来由。”他在天山漫游之 时,也曹经听见过这种地底下的奏乐声音,初时也曹给这种声音疑惑过,后来才知道天山山 脉一带,有许多巨大的冰山,由于地震,后面高山的岩石塌下来,把冰山压在下面。冰山一 天天的融化,岩石就一天天的架空。岩石中空之处,冰河流动,有时似乐声,有时似脚步 声,今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人无不心惊胆战。 桂华生再仔细审视山右上那些蜂窝般的洞孔,把耳朵贴上去听,由于洞孔的大小形状不 同,风从洞孔穿过,所发出的声音也异,这些蜂窝般的洞孔,自是由于风砂侵蚀而成,由于 这里的谷口狭长,风砂吹来,受到山岩峭壁的阻挡,所以剥蚀的现象特别显着。古代沙漠与 草原上的居民,既没有近代地质学的常识,更不敢亲自去观察,那就无怪他们以为是“魔鬼 的声音”了。 但桂华生仍是不无疑惑,心中想道:“地下冰河的流动和风从岩洞穿过构成了诸种怪 声,这固然不足为异。但在藏人的眼中,总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更何况这里又是险恶荒芜之 地,为什么有人却偏偏在这种地方居住?是何居心?”再想这“魔鬼城”的传说由来已久, 到底是由于诸般怪象附会而成,还是山中确有城池?寻幽探秘之心,更不禁油然而起。 这时狂飙己止,桂华生继续登山,攀越过几个险陡的山头,果然别有天地,但见到处是 断瓦残垣,还有寺院的废墟和高耸的士塔……显然这是一座古城的遗址,奇怪的是,那些残 砖败瓦,已被扫在一起,好像在不久之前,才刚刚经过人工的收拾。 穿过这座古城的遗址,再问山上望夫,那就更奇怪了。山上竟然有一座完整的白塔,约 有十丈来高,白搭之旁,有两排房屋,圆形的屋顶,状如覆莲,这种形式的房屋,和西藏一 般民居大大不同,还有两幢闪闪发光的建,更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造的。但一眼望夫,便可以 断定这不是古代遗笛的建,而是新建不久的房屋。桂华生自是不相倍有甚“魔鬼城”,但这 气氛却真的是越来越神秘了。 桂华生垫高胆大,再向前行,忽觉夜风中香气极浓,虽有天山宫莲,仍然有点目眩心 跳,望过去但见山坡上开有无数奇花,红白蓝三色相间,在蒙拢的月色下更显得娇无畴,桂 华生含了两瓣雪莲花瓣,走入花丛之中,原来随风所迭的异香,便是这种奇花研发。桂华生 正在流连观赏,忽听得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桂华生从花丛里向外偷窥,只见一个长着一把山羊胡子的黑衣武士带引着两个白衣喇 嘛,正好朝着这个方向行来,这黑夜武士身材魁伟,相貌奇特,看来不像是西藏人。 但那两个白衣喇嘛却更引起桂华生的惊诧,原来西藏的喇嘛分为三派,清朝以前掌权的 是红教喇嘛,清代奉黄教喇嘛为国教,红教一蹶不振,但还可以留在西藏。另外有一派白教 喇嘛,最高的称为“法王”,在明朝时候,与红教分庭抗礼,曾得明太租封为“灌顶国 师”,并“赐统御西藏三部之教诏”,百列明末崇祯皇帝之时。黄教领袖达赖五世和班禅四 世藉青海蒙古族酋长固始汗的兵力,才推翻了白教法王在西藏的统治地位,白教被逐出西 藏,逃奔青海,依附另一位酋长和腾汗,至今一百余年,白教喇嘛,从来不敢踏入西藏。 西藏喇嘛以服饰颜色分别,这两个喇嘛自是白教喇嘛无疑。桂华生大为疑惑,心中想 道:“白教黄教如同水火,怎地这两个白教喇嘛却敢偷偷进来了?” 只听得那黑衣武士说道:“我们的王子听说法王使者前来,特地赶到此间,恭迎大驾。 还有几位土司,也将要到来,哈哈,这真是罕遇的机缘,难逢的机会!” 桂华生听得莫明其妙,想道:“那里来的王子?若是藏王之子,他为何不约在拉萨,却 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聚会?”那黑衣武士的藏语说得甚为生硬,更是引起它的疑心。 那两个白衣喇嘛咕咕噜噜的说了一些话,但这时他们已走上山坡,说话声音听不清楚 了。过了一阵,桂华生探出头来,已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正待出来,忽见又是一个白衣喇 嘛,如飞奔至,将近花丛,忽然一跤摔倒,许久许久,爬不起来,竟似是晕倒了。 桂华生始而发楞,继而恍然。心道:“是了,先前那两个白衣喇嘛带有解药,这个没 有,所以被花香迷倒了。”但他为什么没有解药,又没人带领呢?这个,桂华生却猜想不透 了。 桂华生从花丛中一跃而出,但见这白衣喇嘛配颜如醉,中毒的情状与葛腾龙、唐灵一模 一样,心中想道:“葛腾龙方到山谷便已中毒,此人却一直来到花前,内功的深厚,也算难 得的了!”分了两瓣天山雪莲,塞入他的口中,过了片刻,这白衣喇嘛条然醒转,跳起身 来,用藏话大声骂道:“哼,你用的是什么妖法?”劈面就是一拳,桂华生一掌拨开了,只 觉对方的拳力沉重异常,正待说话,那白衣喇嘛,这时已看清楚了桂华生乃是个汉人,大为 诧异,第二拳打到中途,候的收回,问道:“咦,你是谁?”bbs.txtnovel.com寒烟制作·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二章藏身冰谷遇奇人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二章藏身冰谷遇奇人 桂华生一笑说道:“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未醒来呢。你是谁?”那白衣喇嘛发觉了口中 的两瓣莲瓣,再看一看这蓝、白、红三色相间的奇花,失声说道:“咦,原来这是阿修罗 花,我一向只从佛典之中知有此花,不想在这儿见到。你是谁,怎的有这样神通?居然能把 我救醒?”桂华生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汉人,碰巧带有能解百毒的天山雪莲,碰巧将你 救醒,算不了什么!这个什么阿修罗花为什么如此今你惊奇?”那白衣喇嘛道:“阿修罗是 焚语中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佛国记》中所载,说阿修罗花开之时,人一嗅到这 种花香,就像碰到了魔鬼一般,立刻给它迷醉了,果然不差。这花只有在极高的冰峰之上才 有,如今他们移植此间,能为也真不小呢。咦,你端的是谁?你是不是他们的人?” 桂华生道:“他们是谁?你又是谁?”那白衣喇嘛诧道:“你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你来 这里做什么?”桂华生道:“我就是想来探这魔鬼城中的秘密。”那白衣喇嘛喃喃说道: “魔鬼城?魔鬼城?”桂华生道:“不错。藏人们是叫这里做魔鬼城。”那白衣喇嘛笑道: “魔鬼城中魔鬼花,怪不得此中有群魔乱舞了。如此说来,你当真不是他们的人了?既然不 是,你快快下山去吧!”桂华生摇了摇头,那白衣喇嘛庄容说道:“你若不走,只怕你救得 了我,我却救不了你呢。快走!” 佳华生见他郑重相劝,微笑说道:“好,等一下我就悄悄溜走。”这时天边飞来了一片 黑云,掩盖了一钓眉月。山风又呼呼的台起来,那白衣喇嘛疾奔上山,桂华生也趁着夜色如 墨,偷偷的跟在它的后面。 待得乌云散开,那白衣喇嘛已不见了。桂华生借石障形,偷偷一看,原来已到了白塔前 面。这白塔形式奇特,下面是座方形的庙宇,庙宇中有一座顶上造了一个圆亭的高塔,塔的 下层,四边外壁上塑有两只眼睛,眼睛上还有两道弯弯的眉毛,眼下面有一种似乎用来象徵 鼻子的东西,形如“?”,这种奇异的建形式,不但桂华生走南闯北,从所未睹,即在书本 上也未曾见过。 那两幢闪闪发光的建就在白塔之旁,白塔前有两个黑衣武士面对着面,各自开步向对方 走去,碰头之时,一个立正,向后转身,背向而走,各自走到庙的一端,又再转身相向而 走,周而复始,为状甚是滑稽。 桂华生轻功超卓,趁着他们转身的时,一个“白雁冲天”,已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 那座睁明榴亮的建筑侧面,伸手一摸,但觉触手冰冷,原来的这座房屋,竟是坚冰所造。 另一座房屋没有这样冰冷,舐舐指头,却有咸味,原来这一座是晶监造的。桂华生暗自 笑道:“魔鬼城果然名下无虚,地方、房屋、人物,样样都是古怪透顶。” 探头一望,那两个守卫庙门的武士正各自走到一端,未曾转身,桂华生飞身一掠,端如 一叶飞坠,落处无声。待得那两个武士转过身来,他已飞上了白塔的第一层,隐身在殿角飞 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向下窥探。 但见庙里供着一尊数丈高的巨大佛像,一个鹰鼻深目、长发披肩,穿一件缀以明珠的大 红袍子,相貌甚是威严的中年汉子,站在佛像的中间,两旁有一列僧侣一列武士,这时正有 三个官吏装束的藏人向他行礼。 只听得一个黑袍僧侣唱名说道:“萨迦藩王使者,弄赞藩王使者,亚东藩王使者谒见王 子。”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原来这人就是王子,看他相貌装束,分明不是藏人,这是 那里来的王子?” 这僧侣和王子的西藏话都说得相当流利,但听得那王子说道:“我不望酬报,一心扶助 你们三家藩王做西藏鼎足而立的霸主,只要你们好好待我派来的人,我将来还要派兵来助你 们,你们的藩王都明白了吗?”那三个藏官依次说道:“明白啦,我们特来与王子定盟。” 那王子哈哈大笑,首座僧侣走了出来,捧着一个盛满血酒的骼体头,恭恭敬敬的递给王 子。王子将储体头高举,大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这句藏话的意思是:“沾饮阁 下剩酒,引以为荣,阁下俯允否?”桂华生怔了一怔,这藏话他听得明白,却不知道其中含 义。萨迦藩王的使者首先喝了一口,那王子接回骼体头酒器,也喝了一口,依次递给弄赞和 亚东的藩王使者,都是这样。仪式完成之后,那王子哈哈笑道:“从今之后,咱们都是一 家。我先派人给你们训练军队。”桂华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仪式正等如中国的歌血定盟。王 子的那句话是客先让主的礼节。 那三个藩王使者喝了血酒,鱼贯退下。待了一会,两旁的僧侣高声唱道:“法王使者 到!”王子满面笑容,亲自走上去迎接,来的正是那黑衣武士带引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看 来王子对这两人的重视远在那三个藩王使者之上。 王子弯了弯腰,向他们还了一礼,说道:“法王法体安康?”那两个白衣喇嘛恭身说 道:“我佛保佑,托庇平安。”王子道:“这些年来,法王远离圣地,我心甚是不安,是以 愿充护法,迎接法王回藏,区区之意,不知法王明白了么?” 为首的那个白衣喇嘛答道:“仰仗王子大力,护持圣法,法王欣悦何似,特遣弟子甫来 向王子敬致谢意,并即定盟。”桂华生吃了一惊,心中想道:“百余年来,西藏各教派纷 争,曾引起好几次干戈,若然在青海的白教,也要打回西藏,岂不更要掀起滔天的风浪。” 只听得那王子哈哈大笑,又举起了储体酒器,高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为 首的那个白衣喇嘛接过酒器,正在俯腰喝酒,尚未沾唇,忽听得两旁的僧侣武士大发一声 喊,那王子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擅闯圣庙!” 桂华生定睛一看,来的正是那个被自己救醒的白衣喇嘛,只见他一口匹举九环锡杖,大 声叫道:“白教法王座下护法使者麦士迦南!” 此言一出,两旁的僧侣武士都现出惊诧的神色,那王子眉头一皱,说道:“法王使者, 现在此间,你是何人,竟敢假冒?”那自称是法王护法使者的白衣喇嘛,将九环锡杖迎风一 汤,杖头的两串金珠哗琅琅作响,仰头一笑,脖子上悬挂着的一尊金色佛像闪闪发光,朗声 说道:“法器在此,岂容假冒?”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十分惊诧,说道:“怎么法王又将你派来?”原来这两个白衣喇 嘛乃是法王的心腹,这次前来魔鬼城与王子定盟,事情极为秘密,教中只是有限几人知道。 这麦士迦南在白教中辈份甚低,职位也并不是护法使者,按说他不应知道这件事情,更 轮不到他做使者,但他手持的九环锡杖,和那尊金色佛像,却的确是教中的法器。 王子见他们这付神气,料想其中必有蹊跷,眼珠一转,强笑说道:“好,法王加派使 者,足见郑重此事,你也来参加订盟吧。基荣基里,达布嘉时!” 麦士迦南双眼一翻,毫不客气的就从同伴手中抢过那骼体酒器,忽地横掌一击,将那骰 体头劈得粉碎,血酒溅了一地,大声说道:“订什么盟?法王有命,叫你们二人速赶回去, 切不可沾惹邪魔歪道!”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勃然变色,一个喝道:“法王当真有这说话?”另一个唱道: “法王圣谕现在我手中,你好大胆,乱传法旨!”麦士迦南道:“你传的是那个法王的法 旨?”那白衣喇嘛斥道:“还能有几个法王?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五世的法 旨!”麦士迦南朗声靓道:“第十五世法王早已禅位,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六世 的法旨!” 在西藏的红、黄、白三派喇嘛之中,柢有白教法王可以禅位,但第十五世法王正在盛 年,雄心勃勃,断无禅位之理,那两个白衣喇嘛呆了一呆,齐声喝道:“好呼,原来是你们 这帮叛教邪魔,纂夺了当今法王的大位。王子,这个使者是假的!” 麦士迦南喝道:“你这两个才是假的!”那王子当然是站在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这 边,冷冷笑道:“不问可知,真伪立辨,法王的使者那有在这圣庙之中捣乱的道理。”把手 一挥,那两个白衣喇嘛和带引他们甫来的那个黑衣武士立刻扑了上去。 只听得咄咄两声,那两个白衣喇嘛已被麦士迦南用重手法打晕地上。那黑衣武士一声怪 啸,拔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月牙弯刀,别的一刀,便向麦士迦南的颈项勾下,麦士迦南将九 环锡杖一挑,叮当一声,杖头给月牙弯刀勾了一下,溅出了一溜火花,麦士迦南回杖一拍, 锡杖和刀锋都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黑衣武士删的将刀制回,刀光一转,又取中盘,麦士迦南将锡杖展开,宛如一条扎 龙,凌空飞舞,那黑衣武士也把月牙弯刀舞得霍霍生风,劈、刺、勾、研,每次刀杖相交, 都发出呼当音响! 桂华生心道:“这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式样特别,但论到武功,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异 之处。到是这个麦士迦南的杖法,刚猛凌厉,劲道十足,却大可以与中土的伏魔杖法一较雌 雄。” 果然不过片刻,但见麦士迦南一声大喝,锡杖一挥,便将那个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打得 脱手飞出。 那王子“哼”了一声,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却并不是藏话,站在第一例前首的一个番 僧赤手空拳的走了出来,用藏话喊道:“把这锡杖给我放下!” 麦士迦南大怒喝道:“有本事的你便来取!”锡杖一个盘旋,舞起了一道圆圈,将那黄 衣番憎都围在如山的杖影之中。 那番憎冷冷一笑,双掌一圈一副,竟然把麦士迦南的锡杖引出外门,登时脚踏中宫,反 掌便劈麦士迦南的手腕。佳华生暗暗惊异,心道:“闻说天竺武功自成一派,少林派的始租 达摩租师便是天竺(印度)来的,天竺、西藏、尼泊尔等地疆土相邻,武功流派彼此影响。 看来这黄衣番憎的掌法和中国的内家掌法各有擅场,那粘连两款与太极手法也有点相 似,可见中外武功虽异,武学的道理却大致可以相通。以内功而论,这黄衣番僧的功力在中 国也可以到第一流的境界了。” 麦士迦南的杖法阳刚,黄衣番僧的掌力阴柔,恰是外家高手和内家高手的比拚,斗了半 个时辰,强弱形势渐渐分了出来,但见麦士迦南汗如雨下,九环锡杖的力道减弱,出手招数 每每为敌所制,力不从心。 桂华生暗叫不妙,但见那黄衣番僧双掌一圈,招数与武当派的“怀中抱月”有些相似, 一圈一带,倏的就将麦士迦南的杖头抓住! 这一下连桂华生也以为麦士迦南的九环锡杖要被他夺出手了,那知麦士迦南锡杖一抖, 陡然间几点金光电射而出,原来他杖头所缀约两串金珠,并非饰物,而是暗器。 那黄衣番僧猝不及防,急忙松手,却被一颗金珠打中了眼睛,登时掩目大叫,王子大 怒,把手一挥,两旁的憎侣武士纷纷涌上,麦士迦南将九环锡杖泼风一舞,数十颗金珠都射 了出来,但众武士与僧侣已有防备,其中不乏高手,只伤了有限的几人,麦士迦南却吃了两 刀,肩头上又摧了那黄衣番憎的一掌。那黄衣番僧给他打瞎一目,愤怒之极,不愿疼痛,穷 追猛打! 麦士迦南也算机灵,一下子把那两串金珠都发出来,虽然不能退敌,他却趁此时机飞奔 出庙,可是那黄衣番僧怎肯放过他,和另外两个僧人跟着也追出庙门。 那黄衣番憎身法好俊,只见他凌空一跃,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蒲扇般的大手已抓到了麦 士迦南的背心,麦士迦南也好生了得,一觉脑后风生,霍地便是反手一枚,只听得“哎哟” 一声,那黄衣番憎头上脚下,一个倒栽葱便跌下来。麦士迦南怔了一怔,心道:“我的法杖 还末触及它的身子,怎的他使跌倒了,难道当真是有佛力暗助我么?”心念方动,只听得又 是两声尖叫,另外的两个憎人也跌倒了! 这几下子快如电光石火,追出来的一大群僧侣武士谁都没有看清楚这三个憎人是怎么样 给打倒的。猛听得一声大喝,呼呼风响,麦士迦南眼睛一花,俨如两朵红云掠空而至,定睛 一瞧,只见那王子和另一个红衣番僧已凉到跟前,麦士迦南大吃一惊,知道这些憎侣乃是以 架装的颜色分别尊卑,红衣僧人位属至尊,怪不得武功这么了得,而那王子居然也有如此身 手,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红衣番僧架装一展,“咄”的将麦士迦南摔了一个肋斗,那王 子喝道:“先把九环锡杖给我留下!”手腕一翻立即抓住杖上的金环,忽地里又是嗤嗤两 声,那王子一声大叫,似乎是受了点伤,然而仍是把麦士迦南约九环锡杖夺到手中。那红衣 番僧架装一扬,跟踪疾至,霍地便是当胸一掌! 麦士迦南正被红衣番憎的掌风震得头晕目眩,陡然间忽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给 人提了上去。原来是佳华生出手相助,先前那三个僧人都是给他用碎瓦打倒的。 那王子哇哇大叫,一纵身也跳上塔来,桂华生见他给打中穴道,居然能踪高跃低,心中 也好生奇异,不敢怠慢,一手抓起了麦士迦南,左掌转身拍出,那王子虽是勇猛无伦,却怎 挡得桂华生的内家真力,只一掌便给震得倒下地来,那红衣番僧跟踪而至,一掌拍来,双掌 相交,那红衣番僧也给震得摇摇蔽晃,鸯地一声怪啸,将那大红架装一抖,迎头便罩,桂华 生一跃闪开,那红衣番僧跟踪急上,袈裟飞舞,疾卷而来,招数甚为怪异,桂华生虽是轻功 绝顶,但背上了一个百多斤重的麦士迦南,腾挪闪展,到底不能随心所欲,险险给他的袈裟 卷翻,两人在庙宇上动手,迅即追到了白塔的第二层。 只见那红衣番僧手按飞檐,陡然间身子拔空而起,先跳上了第三层,居高临下,大红架 梁又似火云一般疾罩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但见白光一闪,俨如长空电闪,刺穿了厚厚的层 云,原来是桂华生拔出了家传的腾蛟宝剑,当年他的父亲桂仲明曾仗着这把腾蛟宝剑,打败 过无数武林高手,赢得了“天山七剑”之一的名头,神物利器,端的是非同小可,加上桂华 生的内家真力,饶是那红衣番僧功力深厚,也挡不住这穿云一剑,但见白光一闪之下,那大 红架装已被刺穿了两个大洞。 红衣番僧抛了架装,一声怒吼,双掌齐扬,桂华生末清楚它的来历,不愿伤他,剑诀一 顿,腾蛟宝剑在他面门一晃,引开了他的眼押,红衣番僧双掌扑空,失了重心,被桂华生倒 转剑柄,在胸口轻轻一点,登时纵三层高的塔顶跌了下来,桂华生纵声长笑,背起了麦士迦 南,闪电般的转到了白塔背面,跳下地来,立刻向山头疾跑。 山上云海迷茫,雪峰轰立,雪月交辉,晚间的景象更显得奇丽无畴。桂华生背着麦士迦 南,跑了好一会子,渐渐觉得有点气喘,俯腰一望,脚下“魔鬼城”在云气弥漫之下只看得 见一个尖尖的白塔顶了。抬头一望,雪峰高插云霄,看不见顶,自己站立之处,仅仅是在山 腰,却已有点“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桂华生见麦士迦南还是昏迷末醒,抚他脉息,脉息甚粗,既不像是受了内伤,也不像是 给人点了穴道,心中甚是奇怪,再走了一会,忽觉冷风之中,有一股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 来,向前一看,前面是一个两峰之间的盆地,有一股喷泉正在嘶嘶喷水,灼热的水花被风吹 散,在月光下形成一团团白色的花环,喷泉所在,地气较热,在冰岩之下,居然盛开着许多 不知名字的花朵,端的有如童话中的世界一般。桂华生心道:“他们踪是追来,也得费一些 时候才能追到这里,我正好在这山谷中歇息一会。” 桂华生走到喷泉旁边,将麦士迦南放了下来,仔细审视,竟不知他是受了何伤,竟至昏 迷不醒。将天山雪莲放近他的鼻观,亦不见效,显然又不是中了什么毒了。桂华生无法,只 好将真力凝聚掌心,在他脊骨“天枢穴”的周围,轻轻揉搓,给他推血过宫,这“天枢穴” 乃是经脉的总纲,桂华生运用了“达摩真经”中最上乘的解穴功夫,按说若是他被点了穴道 的话,不论是点了那一处穴道,都可以解开,果然过了一阵,麦士迦南便悠悠醒转,大声叫 道:“呵,原来是你救我,赶快给我疏通闭血的经络。”只见他挣扎了好一会子,仍是不能 动弹。 桂华生道:“什么闭血的经络,在什么部位?”麦士迦南也懂得一点中国的武学,说 道:“这就像你们内家的点穴呀,我晓得什么部位,还用你解吗?”桂华生家学渊源,师友 辈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他对各家各派的点穴手法无不熟悉,可就是不懂这种异域的 点穴功夫。 麦士迦南道:“你学过子午流闭血法吗?”桂华生摇了摇头,仔细问他,原来这是从欧 洲传到阿刺伯国家,再从阿刺伯国家传到印度、尼泊尔诸国,再采纳了印度瑜咖术的“闭气 诀”,所创出来的一种类似中国点穴的功夫,麦士迦南从现任法王那儿知道有这种功夫,那 是按着时辰,将人体某一个部位的气血阻滞,使其不能自然运行的功夫,本来这种功夫远远 不及中国点穴法的深奥神奇,可是桂华生不懂这种功夫,而麦士迦南也略解皮毛,无法教给 桂华生知道。 桂华生小心翼翼的试着用各种上乘的解穴手法给他解穴,却是丝毫无效,反而弄得他频 频呼痛,桂华生搓搓双手,苦笑说道:“没办法啦!”话未说完,忽听得“咄睫”一声,一 粒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掷来,麦士迦南突然大叫一声,纵身跃起,桂华生大吃一惊,正想跳 出去看,却被麦士迦南一把拉着,叫道:“你原来是懂得的,却故意骗我,拿我着急!”原 来这粒石子正是乘着麦士迦南挣扎着转身之际打来,麦士迦南根本没有瞧见,只觉好似桂华 生的指头触着它的腰部某一个方位一般。 桂华生驾奇更甚,跳上冰山石,但见树梢风动,野花飘落,山上云气弥漫,好像蒙上一 层薄雾冰销,那里有人的影于?桂华生心中想道:“这人掷石解穴,大是不凡;这份轻功, 更是无人能及,想不到在这穷荒异域,果然碰到异人!” 麦士迦南道:“喂,你瞧什么?是不是有追兵来?”桂华生摇了摇头,跃下冰岩,双方 通了名姓,桂华生笑道:“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他们是什么人?”麦士迦南道:“那 王子是尼泊尔的王子,那些人是他带来的僧侣和武士。” 桂华生吃了一惊,叫道:“这王子野心不小!”麦士迦南道:“不错。但听说这王子并 不是尼泊尔国王的太子,柢是它的侄儿。尼泊尔国王膝下无儿,他想继承王位,所以培植了 一批党羽,从阿刺伯诸国甚至从欧洲请了许多武士来。印度婆罗教的一些高手也做了他的宾 客,他为了巩固它的地位,很想立功国外,先把西藏灭了,做他的属国。”桂华生“阿呀” 一声,说道:“怪不得他选择这个神秘的地方做他的巢穴。”麦士迦南道:“这个魔鬼城据 说本来是个古城,后来地形变化,前有沙漠,后有冰山,古城也已风化道尽。这里的土人每 晚听到风中怪声,更不敢进去探险,大家都说这个是魔鬼城了。尼泊尔王子在这废城的遗址 上建房屋庙宇和白塔,经营了几年,可叹满清的驻藏大臣一点也不知道。” 桂华生道:“他联络那几个藩王,还想唆使你们白教法王打回西藏,这正好给他浑水摸 鱼的机会。”麦士迦南道:“我们现任的法王可不上他这个当。” 经麦士迦南说明,桂华生这才知道,原来在白教喇嘛之中,也分为两派,前任法王是旧 派,主张用武力打回西藏,所以不惜与尼泊尔王子勾结。现代法王本是掌管典籍经文的法 师,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前任法王,他从秘籍之中通悟了密宗的武功,并通晓梵文和尼泊尔 语言,又曾到过印度的圣地礼佛,在白教之中以学问渊博著称,很得一些人拥护。他的主张 和前任法王不同,主张和现在西藏掌权的黄教谈和,被称为新派。这次前任法王勾结尼泊尔 王子的事情漏出来,两派冲突,拥护新派的十居八九,终于在前任法王派出了那两个使者的 第二天,就将他废了。 桂华生听说白教喇嘛中有这样的人材,甚为向往,说道:“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地方, 我定当尽力。”麦士迦南叹口气道:“我这次奉法王遣派,虽幸不辱使命,阻止了他们签订 盟约,但失了法杖,终是奇耻大辱,我须得立即回去报告法王。请你代我做一件事情,到拉 萨去见达赖活佛,报告他你今晚的所见所闻,并代为转达我教法王的心意。”桂华生道: “听说达赖和班惮这两位活佛并不是寻常人所易见的。”麦士迦南除下了身上所带的那尊金 佛,交给他道:“你拿这个作为信物。以你的武功,自可悄悄的造入布达拉宫。” 桂华生接过金佛,抬头一望,忽见南北两边的山头,都出现了黑衣人的影子,桂华生笑 道:“尼泊尔王子派来的追兵,终于找到这儿来了!”bbs.txtnovel.com寒烟制作·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三章魔鬼城中闻玉笛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三章魔鬼城中闻玉笛 话声未了,忽听得轰轰隆隆之声响彻山谷,原来尼泊尔王子派来的那几个武士也已发现 了他们的踪迹,将一块块大石推下来。桂华生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拉起了麦士迦南跳 跃闪避,有几块石头滚到了喷泉的旁边,好在没有碰到他们。有一个黑衣武士走下山坡,大 约是想觑准他们再抛大石,桂华生冷笑道:“好,叫你也我一颗石头!”抬起一粒石子,双 指一弹,疾飞而上,那黑衣武士做梦也想不到桂华生竟有这样的弹指神通,居然能把石子弹 上数十丈高的冰岸,登时给打中了穴道,应声而倒! 其他的武士那还敢再下来,只是不断的从山峰上抛滚巨石,忽然间,山谷里响起巨大的 雷声,万山回应,震耳欲聋,麦士迦南叫道:“不好,若是他们再滚石头,就要引起雪崩 啦!”但见磨盘大的雪块从悬岩上演塌而下,声势极为惊人!要知道这些高山,山岭积雪, 常沿着山坡向下滚动,尤其是在西藏的冰峰,要潜伏着无数冰崩和雪崩的“槽印”,若然遇 到强风或地震,千百吨重的冰岩和雪块也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泻下来!任是天大神通的英 雄好汉,也会被雪活埋,这几个武士虽然没有能力造成一吹地震,但大石源源滚下,震动冰 层积雪,时间一长,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那也就极有可能引起一次巨大的雪崩。在这样情 形之下,桂华生其势不能在石头雪块飞舞之下冲上去和他们拚命,只好施展腾挪闪展的上乘 轻劫在满山飞滚的雪块之中闪避,一方面又要照顾麦士迦南,饶是他武功卓绝,也自手忙脚 乱,而且雪块越落越多,越滚越大,他们的处境也越来越惊险了日眼见冰雪石头滚之不已, 震得山谷轰鸣,冰峰也好像要震抖起来了,忽然间听得一片极柔和的笛声从风中远远传来, 那闷雷也似的雪块轰鸣,竟是压它不住! 桂华生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惊奇于吹笛者的深厚内功,而且惊奇于所吹的曲调。那笛 声柔和悦耳,好转极了,端的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吹的竟是江南曲 调。这几年来桂华生都在边疆之地奔驰,所见所闻,无非是草原大漠,朔风胡筋,那里听过 这样悦耳的玉笛风声! 过了片刻,那笛声一变,从江南情韵一变而为幽燕之声,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裂,铁骑 突出刀枪鸣!”慨当以慷,今人血脉愤张,精神勃振,桂华生愈听愈奇:在这冰山荒谷之 间,那里来的妙解音律的中川女子?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事情按着发生,那笛声一发,从山上滚下的石头雪块就渐渐少了,待 到吹了两关,忽听得山上的武士发出惊叫之声,霎然间静了下来,再没有一块石头向下滚 落!再过片刻,只听得从“魔鬼城”中传来了“当当”的钟声,麦士迦南叫道:“这是他们 召人回去的警钟。”果然见那几个武士转身飞跑,而且山头上的哨声此起彼落,一听就知道 是他们招呼同伴回去的讯号。 过了片刻,人散风停,山谷里又复归于静寂。麦士迦南喃喃说道:“这真奇怪极了,他 们为什么害怕这个笛声?”歇了一歇,深深吸了口气,往下续道:“我在路上也曾听过一次 这个笛声。那时我已发现有两个装束古怪的僧人跟踪我,我正想揭破他们,同他们邀斗,草 原上忽然响起笛声,不过没有今天吹得这么长久,那两个僧人一听到笛声就赶忙逃走了。你 刚才看到没有?笛声一起,山上的那些武士也就不敢再滚石头了呢!”桂华生游侠四方,所 见所闻的奇人异事不知多少,却是从无一件有今晚这样的离奇古怪,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 解。想了一想,说道:“他们既然害怕这个笛声,魔鬼城中也响起了警钟,你正好趁这时机 逃下山去。”麦士迦南道:“你呢?”桂华生微微一笑,道:“我还想再探一探魔鬼城,也 希望能有机缘见见这位吹笛的人物!”麦士迦南向桂华生郑重道谢,并将谒见达赖活佛转达 白教法王心意的事情再一次拜托,然后道别下山。 桂华生施展轻功,再赶回“圣庙”。但见庙门紧闭,守卫的武士也不见了。桂华生跳上 白塔的第一层,仍然用刚才的办法,隐身在殿角飞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 向下窥探。 但见那王子双眉紧磨,正在和一班僧侣武士说话,看样子是在商议甚么事情,他们用尼 泊尔话交谈,桂华生一句也听不懂,但从他们那紧张的神色看来,自是和今晚的笛声有关 了。 过了一会,忽听得有三声哨声,一长二短,按着是三下铁环碰门的声音,也是一长二 短,王子双眉一展,用低沉急促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庙门候的打开,只见一个黑夜武士将一 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喇嘛带了进来。 这红衣喇嘛看来已有六十多岁,额角也起了皱纹,但满面红光,精神健锲,一进来就哈 哈大笑,用藏话说道:“王子宠召,本应早日前来拜谒,怎奈有些事情,是以来迟,还望恕 罪。”那王子亲自出迎,执礼甚恭,用藏话先行问好,然后说道:“得藏灵上人惠临,实乃 敞国之福,不知上人可肯屈驾,到敝国屈就第一国师么?” 桂华生吃了一惊,他父亲桂仲明生前,足迹遍历蒙藏,曾与他说过,西藏红教有一个藏 灵上人,精通密宗的奇妙武功,内外功夫俱臻绝顶,天山女侠,也是名列天山上剑之一的易 兰珠在漫游西藏时,曾和他较量武功,也要打了一百招开外才将他打败。尼激尔王子今晚接 连够了西藏三个藩王的使者,青海白教法王的使者,又约了这位红教喇嘛中的第一高手前 来,图谋西藏的野心确是不容忽视。 藏灵上人合什说道:“现在黄教掌权,敝教在西藏虽然不得其道而行,但究不便远离乡 土。”尼泊尔王子说道:“敝国还没有选定白教,上人若肯屈任国师,贵教正可在敝国推 行,有何不可?而且将来也大有机会重回西藏。”藏灵上人想了一阵,忽地双目环扫,将两 旁的僧侣武士都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失望神情。 桂华生方自奇怪,只听得那藏灵上人说道:“这里面没有提摩达多?”尼泊尔王子道: “咱们小国留不住他,他到麦加去了。”藏灵上人道:“印度的龙叶大师也没有来吗?”尼 泊尔王子道:“龙叶大师前年到过敝国的京城加德满都,也许明年还会再来。”藏灵上人 道:“我虽然僻处穷荒,孤陋寡闻,也曾听说提摩达多是阿刺伯诸国中的第一高手,龙叶大 师我在十多年前到德里进香时曾有缘拜谒过他,他的武功确是可以称得上震世骇俗。想来这 两人当可与天山的易老乞婆一较短长。”桂华生暗自好笑,易兰珠已死去七八年了,这藏灵 上人却未知道,兀是念念不忘那一剑之仇。 那红衣番僧在尼泊尔的僧侣武士群中身份最尊,听得藏灵上人如此说法,分明是轻视他 们的武功,颇感尴尬。尼泊尔王子道:“上人想见他们二人也并非难事,明年佛祖诞辰我在 加德满都开无遮大会,他们两位必定会来。”“无遮”二字在梵文中的解释是“宽容无阻” 之意,即圣贤道俗贵贱上下一律可以平等参与,这等无遮大会在佛门中是一件旷世盛事,在 中国佛教史上也柢有梁武帝在同泰寺开过四部无遮大会,见于《南史》。桂华生听了,悻然 心动,油然而起了去尼泊尔一观法会之心。 藏灵上人叹了口气说道:“我那里等得到明年?若是他们今日在此,我就可以借重他们 之力,共取一件稀世之珍。”尼泊尔王子道:“什么稀世之珍?要到那儿去取?”藏灵上人 笑道:“就在此山之中!我费了几十年心血,才知道一点端倪,到底是否如我所料,目前还 不敢说。”尼泊尔见他不肯透露这件稀世之珍是什么东西,甚是纳闷,问道:“上人既然等 了几十年,也不必争此一刻。不如先到敝国,待邀请了提摩达多、龙叶上人然后再来吧。” 藏灵上人摇头道:“不然,不然。我实对王子说吧,我今次上山一来固是王子之邀,二 来也是为了这件稀世的宝物!我一到此山便发现有些不对,似乎是有了武功极高明的异人也 到了此山,只怕他们也是为了这件宝物而来的。”尼泊尔王子急忙问道:“上人发现了什么 不对?”藏灵上人道:“你们刚才可有听到笛声么?”王子道:“怎么?”藏灵上人道: “吹笛之人就是内功甚有火候的人,王子帐下,不乏高明之士,难道听不出来么?”尼泊尔 王子起初一惊,继而笑道:“这人定不是为了宝物而来,我到担心她是我的对头!”藏灵上 人道:“不管如何,这宝物我总不能让别人先发现了。我纵是冒了大险,今晚也定要将它取 得。王子,咱们不如想个两全其美之法,你先助我取那宝物,我再助你除去那厉害的对头。 你不要担心,这件宝物一到手中,我就可以无敌于天下!” 尼泊尔王子半信半疑,问道:“如何相助?”藏灵上人道:“你选一队武士给我,由我 指挥。”说话之时,又打量了两旁的僧侣武士一遍,眼中充满惋惜的神情,从神情中不难猜 到他的心事,那是惋惜此中没有高手,但为了急于要取那件稀世之珍,不得已而思其次,只 好去冒一冒险了。 尼泊尔王子眉头略皱,与那红衣番僧商量了一阵,选出了八名带刀武士。 尼泊尔的武士们素以勇武著称,他们人人都有一把利刃,叫做“戈克利刀”,乃如新 月,弯成弧形,不但美观,而且锋利之极,足与缅刀矮刀比美。藏灵上人眉端稍展,自言自 语道:“好坏且试它一试。”带了这八名武士,行出庙门。 桂华生心中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找的是什么宝贝,得之可以天下无敌?”好奇之 心大起,颇想暗暗跟踪这个藏灵上人,看他究竟到那儿掘宝。但转念一想:“看今晚这个情 形,那位的吹笛异人只怕就要来了,如若失之交臂,那可是终生遗憾!”相比之下,无价之 宝易求,绝世高人难遇,心念遂决,终于还是留下。 藏灵上人去后,王子僧侣武士们又吱吱喳喳的讲回尼泊尔话,看来似是商议一件重大的 事情。桂华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心中发闷。过了好一会子,忽见庙中诸人坤色紧张,桂华 生也自心跳不已,但听得风迭笛声,音细而清,假若游丝枭空,若断若续,过了片刻,笛声 自远而近,声音也渐渐嘹亮,曲调高雅,仙乐风飘,是那样的美妙柔和,今人俗尘尽涤,与 庙中的暗藏杀气,恰恰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 转瞬间笛声到了门前,条然而止,外面响起了铁环扣门的声音。 僧侣武士们都襟不作声,每个人都把眼睛望着王子,尼泊尔王子取出了一个面具,罩在 面上,跟着每个人都这样做,面具是皮草做的,罩过耳后,只露出一对眼睛和嘴唇部位的一 条裂缝,样子甚是滑稽。 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这个人是他们认识的,他们怕被认出了庐山真相?”但 觉这里的事情越来越诡秘了! 扣门的声音响到了第十三下,王子把手一挥,铁门骤的打开,这霎那间,桂华生运气也 透不过来! 但见进来的是一个白衣少女,脸如新月,秀发垂肩,修短合度,肤色如指,浅昼双眉, 眼珠微碧,炯娜刚健,兼而有之!看她的形貌体态,似乎是个异国女郎,有几分似藏人,也 有几分似汉女,但桂华生不论在汉人藏人之中,都还未曾见过这样姿容绝色的女子! 桂华生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异国美人,竟然能吹出中国的江南曲调!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只见那白衣少女樱唇微启,莺声坜坜的说了几句话,桂华生虽 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也觉悦耳非常,就像她所吹的笛声一样,今人心神欲醉。 庙中诸人都襟不作声,忽然间,那少女微微一笑,竟然用汉语说道:“额尔都王子,你 不敢和我见面,大约也知道你在这里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吧?好,我为了保存你的颜面, 不在众之前责你,你立即给我回国,今晚之事,我也不向任何人提起!” 这少女竟然会说汉语,已是一奇,而且说的还是地道的北京话,虽然不大流畅,但咬音 审字,甚是准确!而且听他语气,那尼泊尔王子也是懂得汉语的! 桂华生这个疑团直到他后来到了尼泊尔之后方才打破。原来尼泊尔自有历史以来,即与 中国友好来往。远在中国的晋朝,法显和尚就曾访问过尼泊尔,以后唐代高僧玄装也曾到此 访问,不久,唐朝就和尼泊尔互派使节。元朝时,尼泊尔曹派建筑、塑造艺匠等八十多人到 中国,首领阿尼哥还在元朝任过光禄大夫、大司徒之职,此后中尼两国来往仍络绎不绝。故 此在尼泊尔的上层杜会之中,无不以会写汉文,会讲汉语(主要即是北京话)为荣,尤其是 皇室子弟,更是自小就有通晓汉学的鸿儒伴读。这白衣少女用汉语和尼泊尔王子交谈,用意 自然是要瞒过其他人众。 可是那尼泊尔王子仍然不发一言,白衣少女手持玉笛,轻轻划了一道圆弧,说道:“额 尔都,我已给你留下一条退路,你再不听善言,那可是自取其辱了!”说话之时,缓缓走进 那两行僧侣武士之中,妙目流盼,似乎是要在这些人中,认出尼泊尔王子!就在她将要走到 那尊大佛像前面的时候,一个红衣僧人徒然发难,袈裟一抖,俟的向白衣少女当头罩下! 这红衣僧人虽然也是蒙了面具,但桂华生却认得出他正是那个曾和自己交过手的红衣番 僧,突然见他在白衣少女背后偷袭,袈裟一展,势挟风雷,宛如一片火云,凌空压下,也不 禁吃了一惊。岂知这红衣番憎出手虽快,那白衣少女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出手比他更 快,头也不回,反手一指,玉笛一挑,那一片袈裟抖起的人云,竟然给他一支小小的玉笛挑 开,说时迟,那时快,地飞身一转,刷、刷、刷连进三招,手中玉笛,指东打西,指南打 北,竟然是一派凌厉的剑术招数! 就在这一瞬间,庙中的武士也一齐出手,只听得呜呜怪啸,满屋刀光,在她背后和两侧 的僧侣和武士,各把随身的佩刀飞出,桂华生暗叫不妙,他知道这红衣番僧功力不弱,只怕 白衣少女难以同时应付那十几把飞刀,不暇思量,就抓了一片屋瓦,捏成了无数碎片打去。 桂华生的暗器功夫本来也是上上之选,怎奈他倒悬在庙顶的飞檐之内,只腾得出一只手 臂发力,碎瓦用“倒酒金钱”的手法发出,虽然也打落了五六把飞刀,还是有五六把飞刀飞 到了白衣少女的背后。 那白衣少女忽地一声长笑,玉笛一挑,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手法,举手之间,就把那红 衣番僧的袈裟挑了过来,玉笛一旋,如臂使指,袈裟反展,将那五六把飞刀,全都卷了。这 般奇妙的收暗器手法,连桂华生也是大出意料,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中想道: “早知她有如此功夫,何必我来多事?” 那红衣番憎失了袈裟,惊惶失措,想避开时,那避得了?只见那白衣少女五笛一扬,疾 如掣电,若然声响,玉笛划处,竟把红衣番僧那厚厚的皮革面具划破,这一下绝招,更今桂 华生心折,想那玉笛乃是一件光滑的圆形乐器,但被那少女运用起来,竟然能够像锋利的刀 剑一样,把皮革面具划穿,而且又不伤及敌人皮肉,这手功夫,桂华生自问也末必能够! 那红衣番憎被划破面具,登时呆若木鸡,正在围攻的僧侣武士也无不骇然失色,那白衣 少女却并不趁势进招,但见她玉笛一横,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睛,从右到在的自两旁僧侣武 士的脸上缓缓的扫过,说也奇怪,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武士被她的眼光一扫,个个襟若寒蝉, 大殿里静寂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那白衣少女眼光射到了红衣番憎的面上,缓缓说道:“道圣国师,你不在加德满都,却 到西藏来作护法么?”那红衣番憎一声不响,摔下面具,立刻走出庙门。 尼泊尔武士们发一声喊,有好几个人跟着那红衣番僧便跑,人群中不知是谁射出了一支 响箭,有好几个武士轮刀又上,看来这几个人乃是王子的心腹,虽然明知不敌,仍然鼓噪而 前。 白衣少女摇头一叹,冷冷说道:“额尔都王子,你再不听我的劝告,那就休怪我将你的 面皮也戮穿了!”挥动玉笛,但见碧光荣莹,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几个照面,将那几个武士 的月牙弯刀全都打飞,玉笛东指西划,每指一下,便是“上”的一声,霎时间,已有五六个 武士的皮罩面具被她戮破! 白衣少女纵声长笑,玉笛一停,庙中的僧侣武士潮水般的向外面涌出去,不消片刻,空 旷的大殿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桂华生抚掌赞道:“玉笛风声,摹魔敛迹,善哉,善哉!” 白衣少女道:“多承高明相助,请来相见。” 桂华生走近那白衣少女,在佛殿的琉璃灯下,看得更真切,也更觉得娇动人,呆了一 呆,那白衣少女裣衽一福,微微笑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樱唇启处,暗香袭人,桂华 生心神一荡,急忙还礼。 两人相见,桂华生固然是意乱情迷,那少女也是又惊又喜,心中想道:“中华人物俊 秀,果然不错。”不过她素性矜持,不致于像桂华生那样都从神色中表现出来。 桂华生定了定神,说道:“狂生无礼,敢问小姐芳名。”在中国的礼俗,同一位陌生少 女请问姓名,那自是一件冒昧之事,好在这白衣少女并不拘泥中国的礼俗,落落大方的笑 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叫华玉。”桂华生怔了一怔,道:“这是中国人的名字。”白衣 少女笑道:“是么?我虽然没有到过中国本土,对中国向往已久。听说你们汉人很宝贵玉 石,在你们的书上也把它当作洁白坚贞的象徵,所以我取了这个名字。”桂华生道:“小姐 对中国的东西真懂得不少。”那白衣少女道:“我学过几年汉文,要说懂得中国,那还差得 远呢!先生高姓大名?”桂华生道:“我明桂华生。”那白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 “听说你们中国,兄弟姐妹的名字中总有一个字是相同的,是不?”桂华生道:“不 错,这是在中国家族中排定辈份的习惯。”白衣少女笑道:“你叫华生,我叫华玉,若是在 中国,别人就要当我们是兄妹了。”桂华生又是心神一汤,但见她天真无邪,落落大方,那 敢冒昧,也笑道:“不错,正是这样。可是我那有这份福气有你这样的妹子呢?”白衣少女 笑道:“你今晚帮了我的大忙,看来你年纪也当比我大,好,你就做我的大哥哥,也不为 过。”bbs.txtnovel.com寒烟制作·梁羽生《冰魄寒光剑》——第四章寒冰窟里见奇珍 梁羽生《冰魄寒光剑》 第四章寒冰窟里见奇珍 桂华生喜出望外,该道:“这我可不敢当。”白衣少女道:“佛门之中,世法平等。另 皆兄弟,女皆姐妹。何况你我有这段奇逢,兄妹相称,有何不可。”桂华生道:“那么说, 你是佛门弟子?”白衣少女道:“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以佛教治国,举国崇信,我自然也不 例外。”桂华生稍微有点失望,心道:“原来按照她们的教义,异姓兄妹,亦属寻常。”但 听她“大哥哥”三字叫得如此娇甜,心中极为舒畅。 只听得华玉问道:“大哥哥,你是满清皇帝派来的人吗?”桂华生道:“不是。”华王 道:“那你为何肯冒此奇险,闯进魔鬼城中,来与他们作对?”桂华生道:“我是中国人, 他们和中国作对,我自然也要与他们作对了。小妹子,你又为什么要与他们作对?”华王